墨泠林

是为了治愈自我和内心平静而写。

茂丘西欧变成气态了,整个屋子里都是茂丘西欧

提拔尔特知道茂丘西欧在屋子里。

他知道,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在一起将近十年了,也许是因为每次茂丘西欧假装不在,之后就会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吓他而产生的PTSD,他对茂丘西欧在不在附近这事有着出于潜意识的预判。

十回九个准。

 

他在卧室里找了一圈,没有。浴室,没有。沙发上堆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下面,没有。阳台的纸箱堆里——说真的他有一次真的躲到那里去了,在他晾衣服的时候蹦出来。提拔尔特不知道得有怎样的精神才会觉得这很好玩。但这次也没有。

 

已经凌晨十一点四十了,他困得要死,对茂丘西欧躲猫猫的游戏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也许他只是下楼去买咖啡或者是酒了,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是这样的,提拔尔特这样告诉自己,并在脑内对茂丘西欧雷达这一属性大声自我唾弃。虽然有一根羽毛梗在心里,毛乎乎的,总也消失不掉。

 

电子钟叫了一声。不知怎么他醒来了,看到那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2:40 。窗帘拉着,被子乱乱的,屋子里很安静,一切都是他睡着之前的样子。茂丘西欧没有回来。

也许早上他会回来的。天亮以后。或许这狗娘养的就在楼道理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等他明早出门的时候会在楼道里看到一个顶着熊猫眼的茂丘西欧和一堆小山似的烟头。他想起那个画面甚至有点想笑,还有点想揍人。到时候就像提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提回来——在那之前得先把他揍老实,提回来然后塞进被子里。让他睡一觉。他必须得睡一觉。这么想着提拔尔特自己渐渐地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上提拔尔特起床时已经十点多了。他给自己做了份早餐,煎蛋、吐司和牛奶。吃完饭他把盘子和杯子放进水池,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下楼。茂丘西欧没有在楼道里堆小烟头。

 

今天有读诗分享会。本来应该结束了的,但提拔尔特破例多留了一会,回答了一个读者的问题后,又有一个记者举起手来。

「请问,您诗中的『银色的月光下,静止的时间和你』中的你是指谁?」

他沉默了。镁光灯闪烁不停,台下已经开始议论。

「只是一个意象。」

他起身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回了他们住的地方,已经连着第二天了。茂丘西欧还是没有出现。他拿出一瓶红酒打开电视,那个频道正在放今年的音乐盛典。茂丘西欧的那个乐队拿了年度最佳歌曲奖。他们在台上演唱了那首歌,茂丘西欧拖着话筒架从这头蹦到那头。亮片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糊在眼角。台下的人在尖叫他们的名字。

提拔尔特忽然感觉空气有点燥热。

又是凌晨两点四十。他醒过来,那股燥热从空气里传到心里再传到四肢百骸。茂丘西欧不在。他只好把手伸进被子下面。空气中都是他的味道,这会比刚回来时还要浓重,就像他舔着那家伙的乳头用玩具把他干到翻白眼时闻到的味道一样。他想象着这个场景,射在手心。

他去洗澡。狭小的浴室里那面镜子上没湿,尽管他像往常家里有人一样关了门。

有什么事不对。他又倒了一杯红酒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茂丘西欧的味道还是很浓。他鼻子很灵敏,之前茂丘西欧巡演,他第二天就闻不到那人的味道,于是从那之后到毛球回来的半个月都没怎么回家。……那是哪一年来着。他们大学刚毕业的第一年。他的诗终于被一家出版社看中,他被包装成忧郁的小王子,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毛球从大一就开始搞的乐队也开了小范围的巡回演唱会。他巡演半个月,提拔尔特就在图书馆里泡了半个月。直到茂丘西欧回来,他们干了个天翻地覆。

他们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起来了,是茂丘西欧去巴塞找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巴塞举办读诗分享会。他们放下了将近一个月的冷战,坐在海滩上。月光把沙滩映得像雪地一样晶莹寂静,他们坐在一起对着大海喝啤酒。茂丘西欧像以往一样翻着他的诗集。

他们从海景房的冰箱底层翻出冻爆了的啤酒瓶子,茂丘西欧舔了一口,炸起寒毛又舒服得迷了眼睛。

「为什么它炸了?」

「你不是理科么……」

「又不是我想学的。」

「冰的体积比水大。」提拔尔特扔下一句话就往屋外走去。

「……那要是我变成气体,是不是就能塞满整个屋子了。」

提拔尔特听见了,但是没理他。但是他没忍住笑,想象着把整个屋子塞满的茂丘西欧,想象着他弥散在他的吉他弦中间,杯子里。并在他的书架格子间系一个结,像一条耷拉领带。他忍不住嘲笑茂丘西欧,像一条耷拉领带。茂丘西欧最讨厌领带。他把他怼进床垫里。

 

提拔尔特用力吸了一口气。

天亮了,提拔尔特去找社区服务部调了监控。从哪天开始调起呢?他见到茂丘西欧的记忆只到一个半月前的那一天。

那天茂丘西欧和他的乐队哥们儿们在酒吧演出。看到他来,就从台上跳下来,亲了个姑娘。

那天茂丘西欧没有回家。

第二天提拔尔特离开房子的时候茂丘西欧还没有回来。后来他回来了,提拔尔特在监控里看见他睡了很久,然后他起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吉他。他还点了外卖,吃的是披萨。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一个人在这所房子里呆着。后来他也走了,这所房子自己呆着。

再后来茂丘西欧回来了。他给提拔尔特发短信,提拔尔特没有回,在手机里存着,那些没话找话的信息仿佛要溢出来了。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没有短信了。

他看着茂丘西欧离开再回来,再离开。某一天他坐在床上。他的左臂忽然不见了。是屏幕外的提拔尔特先发现这一点的。「操,提拔尔特,操,你在哪?我……。」然后画面中的人消失了。一成不变的画面一直持续到他回家的那一天。

 

怪不得我觉得他就在屋子里,提拔尔特想。茂丘西欧在这里,但他仍然得对着沉默说话。于是他拉开一把餐椅开始说。

「我们之前应该聊聊的,是吧。」

「我们应该这么做的。很抱歉我没有回那些消息。先前,我们用争吵来沟通,破坏性巨大的方式,哈?然后我们都累了。我们停止了沟通。比先前还糟,是吧?然后我们假装对方不存在。再然后你就像你随口一说的那样变成了,气体。你这疯子。」

他看着餐桌,塑料叉子和一只特地从日本带回来的美浓烧瓷碗,一把吉他和一摞破旧的本子靠在一起,颜色鲜艳形状奇怪的石头链子,碎了的光碟。他们各自混乱而迥异,混杂在一起,以为总有一个部分可以嵌合,如果不可以,那就忽略过去。

「你知道该怎么做么?」提拔尔特对着空荡荡的——或者说是满满当当的——屋子说道。电子钟又响起来了,那是除了他的呼吸声外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可是提拔尔特感到窒息,这个屋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茂丘西欧的气息和茂丘西欧的沉默。

「也许你可以有什么办法告诉我你的想法。」提拔尔特忽然想到,「你可以拨动吉他弦,或者翻我的诗集,或者字典。茂丘西欧,告诉我点什么。请求你。」他的声音支离起来。

门哐哐地闷响了两下。不是吉他,不是诗集,更不是字典。门又响了两下。提拔尔特明白了。他下巴绷得紧紧的,但他打开门。

他有种感觉,填满整个屋子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抽离出门外,这个不能再空旷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得更空旷。直到一股风倏地迎面而来——

那里面混杂的东西绝无法用一两个词描述清楚。他们从来也算不上什么模范伴侣,甜甜蜜蜜的那种。风携裹着气味和温度,初中打着架滚在学校走廊的石子砖上的晕眩、高中胡乱吻在一起时的烟和血的味道、大学熬夜时带点疯狂的焦躁,毕业后独自走在昏黑的巷子抬起头却看见了合租公寓的一盏微弱小灯的回忆都兜头而来,浇在他头上脸上,把他抵在墙边动弹不得。

然后风离开了。诗稿打着卷散落一地。

提拔尔特知道茂丘西欧不在屋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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